河曲民歌流行于河曲縣及晉西北，輻射晉、陜、蒙三省(區(qū))交界地域。河曲位于山西省西北部，東界偏關(guān)、五寨，南界岢嵐、保德，西、北隔黃河分別與陜西、內(nèi)蒙相鄰，是一個"一雞鳴三省"的特殊地區(qū)。由于地處黃河彎道，河曲歷史上交通阻隔，土地貧瘠，旱澇無定，老百姓災(zāi)難深重。這一特殊的人文地理環(huán)境形成了當(dāng)?shù)乩习傩彰磕甏喝ザ?，到?nèi)蒙古大青山、河套一帶打短工、拉長工的"走西口"生活生產(chǎn)方式。由這種年復(fù)一年的離妻別子的痛苦人生中自然產(chǎn)生了詠嘆人間離苦、別緒、思念、期盼的"走西口"民歌，當(dāng)?shù)厝朔Q之為"山曲"。

一、歷史溯源

　　山曲屬山歌體裁。它形成于何時尚無確定，但在山曲基礎(chǔ)上形成的"二人臺"，據(jù)考已有二百年左右的歷史。方志中就有明代河曲"戶有弦歌新治譜，兒童婦老盡歌謳"的記載，足見其歌唱傳統(tǒng)的久遠(yuǎn)。河曲縣歷來以農(nóng)耕為本，歷史上十年九旱，饑荒嚴(yán)重，交通閉塞，逐步構(gòu)成了民俗民間文化生長和傳承的特殊地理環(huán)境。從而孕育和催生了具有獨(dú)特風(fēng)格的河曲民歌這一珍貴的藝術(shù)品種。它經(jīng)歷了上千年的歷史傳唱與孕育期，久唱不衰。

二、藝術(shù)特色

　　河曲民歌吟唱內(nèi)容十分豐富，涵蓋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，它"見什么唱什么，想什么唱什么"，盡顯地方民俗風(fēng)情。它采用比興、反復(fù)、排比、重疊、對稱、雙關(guān)、夸張等手法，抒發(fā)生活的喜怒哀樂。旋律簡單、優(yōu)美，音程跳度大，音調(diào)高亢、遼闊，節(jié)奏比較自由，口語化的裝飾音較多，具有鮮明的山歌風(fēng)味。

　　山曲唱詞內(nèi)容深刻，曲調(diào)豐富。1953年冬，中央音樂學(xué)院民族音樂研究所（現(xiàn)中國藝術(shù)研究院音樂研究所）首次到當(dāng)?shù)夭射浢窀?，短短三個月即記錄了一千五百多首唱詞和一百五十多種曲調(diào)，其中的《三天路程兩天到》、《人家都在你不在》、《割莜麥》、《提起哥哥走西口》、《真魂魂跟在你身左右》、《哥哥在東妹在西，天河隔在兩頭起》等都是詞曲皆佳的傳世精品。

　　它們在詞曲結(jié)構(gòu)方面采用上下句體式，上句起興，下句表情，往往一個上下句就揭示出一種深邃的感情狀態(tài)或描繪出一種逼真的生活畫面，像"山在水在石頭在，人家都在你不在"、"聽見哥哥唱上來，熱身子撲在冷窗臺"等都是典型的例子。山曲的曲調(diào)則運(yùn)用并置、呼應(yīng)、對比等兩句體，蘊(yùn)含有豐富的美學(xué)意味。在反映民歌發(fā)展歷史與民間社會生活狀況方面，也具有典型的意義。

三、河曲民歌中的民俗文化

　　1、河曲民歌中反映的物質(zhì)民俗

　　河曲民歌反映了山西河曲當(dāng)?shù)刎S富的民俗情況。

　　衣的民俗：

　　"白布衫衫白圪生白，高粱紅褲子綠西瓜鞋。"

　　"白布衫衫呀袖袖長，羊肚肚手巾呀遮蔭涼。"

　　"羊肚手巾呀歪罩轉(zhuǎn)，又遮蔭涼又好看。"

　　食的民俗：

　　"半斤莜面推窩窩，挨打受氣為哥哥。"

　　"豬油軟糕包白糖，不如娘家下糠窩窩香。"

　　"沙梁沙洼好地脈，海紅紅是咱好土產(chǎn)。"

　　"妹妹不想吃干凝凝粥，我給妹妹熬上那二不溜溜不稠不稀清個沾沾酸稀粥呀親親"

　　河曲的歷史上，從清末民國初年直到解放初期，人們大多以莜面、豆面、山藥蛋為主食，而海紅果則是當(dāng)?shù)赜忻耐撂禺a(chǎn)。莜麥面有推窩窩、捻魚魚、貓耳朵、卜爛子等多種做法，吃時往往調(diào)以酸菜湯、羊肉湯、鹽水湯等，這是河曲城鄉(xiāng)百姓經(jīng)常食用的家常飯。酸粥是河曲縣民間普遍喜食的漿米飯。

　　住的民俗：

　　"十八根白椽蓋平房，不想我活下這下場。"

　　"你走西口我上房，手板住煙囪淚汪汪。"

　　"青石板沿臺磚漫院，灰小子管我成一條線。"

　　河曲人多住平頂房，房頂上可以曬糧食、乘涼，也常是人們　望的地方。在河曲民歌的歌詞里，常有描寫婦女站在屋頂上　望情人的情節(jié)。

　　行的民俗：

　　"不大大小青馬喂上二升料，三天路程兩天到。"

　　"黑赤墨毛驢光脊梁，鞭子一甩急忙回。"

　　"二套牛車你慢慢游，真魂魂跟在你車后頭。"

　　河曲農(nóng)村多為山區(qū)，舊時農(nóng)民多以馬、驢、牛車做為交通工具。至現(xiàn)代，則各種交通工具一應(yīng)俱全。

　　2、河曲民歌中反映的社會民俗

　　家庭是社會組成的基礎(chǔ)，在整個家庭中，婚姻是產(chǎn)生家庭的前奏和關(guān)鍵。河曲民歌反映的社會民俗主要是關(guān)于婚姻愛情方面的。在封建社會，河曲城鄉(xiāng)青年男女之間的婚姻多是按照"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"進(jìn)行的，不管男女之間是否相識，是否了解。

　　"青菜芫荽半畦畦，父母主婚不愿意。"

　　"滿天星星月不明，尋個男人不如意。"

　　"大海撈針枉費(fèi)心，咱二人相好一場空。"

　　在娘家和媒人的哄騙威逼之下，"小妹妹"離開了心上的人，蒙上面紗，坐上騾轎，去和素不相識的男子結(jié)婚?；楹螅胖腔沂前?，是老是丑。

　　"菜豆豆開花起油早，尋的男人比鬼難看。"

　　"河里頭魚兒井里頭沙，干有男人守活寡。"

　　現(xiàn)實(shí)要比民歌中描述的更為殘酷，童婚現(xiàn)象也是屢見不鮮。于是，年輕的婦女"懷抱胳膊腕腕臉背臉?biāo)?，　枕頭上滴下兩滴傷心淚。"整日度著以淚洗面的日子。但是，這僅僅是苦難生活的開始。

"十七十八到婆家，由人家打來由人家罵。"

"男人狠來婆婆毒，小姑子咒的我不能活。"

"茶無葉子不如水，童養(yǎng)媳不如鬼。"

　　她們在"滿天星星沒月亮"，"嘴里頭唱曲心里頭哭"的歲月里，"低頭進(jìn)，低頭出，低頭盤算不能活。"在心里吶喊著，"難熬難熬實(shí)難熬，活著不如死了好。"甚至起了輕生的念頭，想用投河來解脫活著的痛苦，想用上吊發(fā)泄對不幸婚姻的不滿。
"千盤萬算沒活頭，涼涼撲在黃河頭。"

"手搓麻繩二盡五，中梁上上吊死的苦。"

　　但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。"尋死吧、上吊吧，扔不下根生土長的地方。""千盤萬算死了吧，扔不下娃娃又該咋"。對親情鄉(xiāng)情的牽掛，使她們選擇堅(jiān)強(qiáng)地活下去，燃起了"有朝一日天睜眼，改朝換世活兩天"的信念。她們清醒地認(rèn)識到"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"的罪惡，封建家長包辦婚姻的制度是一切苦難的根源。他們公然怨恨指責(zé)父母，揭露買賣婚姻的本質(zhì)，反抗命運(yùn)對她們的不公。

　　舊社會不合理的婚姻制度剝奪了人們正常的配偶要求，但是它卻不能阻止人們追求自由戀愛的洪流。青年男女們正常的愛情要求，追求幸福的愿望，往往沖破一切人為的藩籬，大膽地表露出來。漫山遍野地響徹著這樣的聲音：

"唱起曲來抖起音，要為朋友趁年輕。"

"買不起馬子買頭牛，娶不起老婆為朋友。"

人們的正常愛情得不到自由，因而就不得不以另一種方式，即"為朋友"，"打伙計(jì)"來實(shí)現(xiàn)他們的愛情愿望。

"藍(lán)藍(lán)的天來紅紅的水，想愛誰來就愛誰。"

"咱二人相好一對對，鍘草刀剜頭不后悔。"

　　然而，在舊時代，這種愛情的結(jié)局終是不幸的，"冷蛋蛋砌墻冰蓋房，露水的夫妻不久長。"民歌用"花籃籃打水一場空"來說明他們的愛情畢竟是鏡花水月，終歸落空。

　　3、河曲民歌中反映的精神民俗

　　河曲民歌中反映出的精神民俗主要表現(xiàn)為多神崇拜和鬼魂崇拜。河曲人是多神論者，什么神都敬。需要解決什么問題，就敬什么神。如民歌《水刮西包頭》中詳細(xì)表述了"光緒三十年整"，"水刮西包頭"的異事，然后道出了"七月十五河神會，許下一個大河邊放河燈"的習(xí)俗來由。河曲常鬧旱災(zāi)，很多村莊建有龍王廟，供奉河神、龍王。祈雨在民間以前很盛行，當(dāng)時官吏為了順應(yīng)民心，也在祈雨時隨眾迎接水神。解放后，祈雨活動漸漸絕跡。

　　"一朵朵紅云空中懸，那云頭上倒坐眾位八仙，腳踏住云頭笑呵呵"。民歌《紅云》中唱述的八仙是中國家喻戶曉的傳奇人物。"劉海云頭撒金錢，將金錢撒在五福堂前，富壽榮華萬萬年。"對八仙的贊頌表現(xiàn)了河曲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。

　　"四月里來四月八，奶奶廟上把香插。"在河曲，幾乎每個村莊都有奶奶廟，供奉送子奶奶、送子觀音，祈求多子多孫。

　　與神靈崇拜并存的另一種精神民俗是鬼魂崇拜，過去，由于自然條件限制，人們不能解釋生死、夢境等現(xiàn)象，就認(rèn)為人死后并沒有消失，而是還存在于一個靈魂的世界。"正月正來正月正，牛頭馬面來把門，來了個二鬼勾上魂，我家老婆得了病，哎!要了她的命。"民歌《小寡婦上墳》中，也有"夢見我丈夫附了我個身"，"我給我丈夫蒸供獻(xiàn)"的情節(jié)，對鬼魂的祭奠更突出了生者的悲涼和對死者的思念。

　　4、河曲民歌中反映的語言民俗

　　語言民俗，是指口語約定俗成，集體傳承的信息交流系統(tǒng)。它包括民俗語言和民間文學(xué)。河曲民歌中表現(xiàn)的語言民俗主要有諺語、串語和俗語等。

　　河曲民歌中一個顯著的特征是疊字運(yùn)用廣泛，這在河曲民間口頭語中也是大量存在的。

"青草彎彎楊柳葉葉擺，紅丹丹的桃李花花開。"
"畫眉眉那羊羔羔虎頭頭，柔軟軟的絨毛毛綿圪溜溜。"
"麻陰陰天氣霧沉沉，想親親哭成淚人人。"

　　疊字在我國古代的歌曲中就有應(yīng)用，尤其是在元明戲曲及小令、套曲中。在戲曲中，大多用來烘托和加深情緒。河曲民歌中的疊字，一方面是從古代民歌中沿襲下來，另一方面是從民間的口頭語的提煉。

　　河曲民歌中保留了大量的民間土語，這些"土的掉渣"的鄉(xiāng)語鄉(xiāng)音是非常有地方特色的。"人家回來你不回，你在那口外刮野鬼。"刮野鬼，是指象鬼一樣在外邊到處野跑和流浪。"騎馬不騎那黃海騮，為朋友不為那洋煙猴。"黃海騮，是指一種淡色的劣種馬；洋煙猴，泛指吸鴉片的人。另外還有，"嗎們"（指我們的意思），"襲人"（指女子長的好看），"二不溜溜"（指不大不小），"洋槍棒"（用羊腿骨作成的煙袋），"鬼嚼"（指胡說八道），"大大"（指爸爸），"灰塌二溜"（形容沒有生氣，灰溜溜的樣子）。

河曲民歌中的諺語含量也很大。例如

"櫻桃好吃樹難栽，朋友好為口難開。"

"疥蛤蟆上樹遭小災(zāi)，十指連心咋離開？"

"魚離小坑樹剝皮，死好分開活難離。"

"三十年水道流成河，三十年媳婦熬成婆。"

　　河曲民歌的語言民俗，充分反映了河曲人民豐富的想象力和創(chuàng)造力，以及質(zhì)樸、豪放和詼諧的性格。

　　河曲民歌堪稱一部河曲社會生活的大百科全書。這些想象豐富、意義深遠(yuǎn)的民歌是勞動人民一輩輩一代代流傳下來的藝術(shù)瑰寶。經(jīng)過無數(shù)次不斷提煉、不斷豐富，直到今天，仍活在民間，活在廣大人民群眾的口里和心中。河曲民歌中包含了豐富的民俗，甚至保留了一些已經(jīng)消失的民俗事象，就像一座活的民俗博物館，為我們提供了研究河曲文化的翔實(shí)資料。